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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外婆曾經為了骨瘦如柴的新婚女婿,親自捕捉了一隻山貓,烹煮,祈禱山貓遒健的氣血可以滋補長期欠缺營養兩頰凹陷顴骨突出的我爸。而信不信由你,只有三十八公斤重的我媽,竟然在婚後一個月就懷了我。

外婆捕殺的,三十年後,我媽放生。

是的,咪咪就是山貓。咪咪回到我家,父親以其父系的命名權,認可了咪咪,賜姓與名林山貓,小名ㄋㄧㄠ咪耶,從此是我家的一份子。


父親極疼愛咪咪,縱容咪咪在他身上爬上爬下,喜歡把咪咪扛上肩頭令其縱躍而下「這樣才像山貓」。我不在家之時,總是父親餵養咪咪,咪咪也就跟上跟下地與父親形影不離,但僅限於屋內。自從咪咪在我家牆外走丟一晚後,咪咪就被禁足了。


縱使被禁足,兼以客廳紗門阻擋,三層樓透天厝,咪咪還是有本事玩捉迷藏,賽跑,打獵。不管是睡著了還是玩瘋了,只要我爸的腳踏車煞車聲一到家門,咪咪馬上衝到客廳紗門前,安安靜靜地坐下,等候父親開門的那一刻,第一個圍繞腳邊磨蹭撒嬌的特權。
咪咪,不知道自己是貓不是狗,也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男的。也或許那些貓應該有的公貓應該有的分類特質,他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應該是,我們的注視和陪伴。


而爸媽也不是都能整日陪他的,有時全家出遊三天,他就得一個人守著亮了又暗毫無反應的水泥監獄。他是在位我們守著家嗎?雖然鐵門拉起的那一霎那,確然又看見貓貓笑容可掬地,坐定在客廳紗窗前,喵喵叫,但他活潑快樂的時候確實是少了,甚至還使壞地故意尿在讓爸媽生氣的地方,故意違抗媽媽的指令跳上餐桌玩魚,而他根本不吃。
於是爸媽騙我朋友女兒愛貓,想借養,我雖不捨但減輕爸媽負擔又能令孩子開心,也就答應,反正是借一陣子而已。


每次回家,一定都帶罐頭去看咪咪,阿姨的神色奇怪,但這可是我家的咪咪。我也聽不懂我媽說,借了就借了,不要去看。咪咪漸漸地忘了我,直到有一次我發現五公斤重比吉娃娃還大上許多的咪咪被關在小型狗用的籠子裡,眼神渙散動也不想動地趴著,我呼喚他他也不曉得求救,阿姨抱歉地解釋,咪咪會跳上餐桌。

關我的咪咪!其惡之極!回家告狀,要求馬上把咪咪帶回來,媽媽還是那句,借了就借了,咪咪不乖被關也是應該的。
我才曉得,那不是借,是給,是拜託朋友收養。

回台北後密謀偷竊拯救計畫。我花言巧語連哄帶騙一位有車的男性友人為共犯,義舉當日,更以辣妹裝露乳束腰報答他的恩情,並時不時拉短裙子若隱若現出我神秘而細白的大腿振奮長途開車的他。快,快一點,太陽就要下山了。我輕巧裝作不刻意拉著裙子的手指,洩露我心裡的焦急。

後來還是東窗事發了,那天開籠子太慢被阿姨逮到的我,吞吞吐吐地說我媽知道。沒幾天,我媽來電說她在菜市場遇到那位阿姨,經她告知才曉得我有回雲林。「我不會告訴你爸,你自己去講。」

咪咪既然到了台北,年輕氣盛的男子也就完持任務了。之於我,他不需要山貓。

在台北的家,咪咪是我和弟弟妹妹最愛的小手足。我們因為咪咪而共聚而歡樂,咪咪用他白天的等待換來晚間的霸佔。他坐在我的Paper上,趴在我妹的枕頭上,無一次赦免地鎖求我弟的愛撫。我們歡愛我們樂於被奴役,因為我們那麼那麼地愛咪咪。

我媽說,人與貓不同,不要跟畜牲那麼接近,會被牽引淪入畜牲道。

咪咪是畜牲,所以不可理喻,咪咪是山貓,終究難以馴服。或而實情是,咪咪真正難以馴服的是我?
我的確認真想過把咪咪送養,甚至氣得將咪咪放在樓下大學生來來往往的巷子上。我以為咪咪至少會去哀求年輕善良的妹妹們,至少會懂得再有威脅時躲到車底下。但咪咪什麼都不會,我ㄧ放手,他便攤在地上,完全癱軟。「好可愛的貓啊」「眼睛好大好可愛啊」「這是你的貓嗎」----呃,嗯,是我的貓。

我開始厭惡這個負擔了,一隻無人陪伴憂鬱的貓咪,清晨從嬌暱的探尋到急切的呼喚到無理無邊哭叫地索求我起床陪他吃飯,我ㄧ走開他便罷吃。飯罷,還得陪他玩耍,耍白痴地裝獵物,引他躲藏、窺探、伺機、衝出撲殺、嚇壞、再躲藏。
總是他玩得不亦樂乎,我便決斷喊卡,無視於他想擠出門縫跟著我的不捨,上班。

上班上到神色恍惚走路歪斜而不自知。我總是一樣盡力地上課上班寫作業開會回答每一個法律問題。我神志不還清楚麼?為什麼叫我去看醫生?
進出急診室數趟,我終於住了下來,抽蓄、忽冷忽熱、高燒、脫水。已經兩週幾乎沒有進食的我,終於被和平醫院以不明原因的高燒,強迫消毒、住院。四十一度,我還是神智清楚,千萬別告訴爸媽。

無意中發現我高燒無力的前男友J,急得眼淚都要蹦出來,急電阿姨把直呼沒事的我押解我到醫院,阿姨深夜返家,留下J守夜。也非常疼愛咪咪的他,那天都沒有抱抱咪咪,在病床邊,牽著我的手直掉淚。我快死了嗎?我會死嗎?不然你哭什麼?你回家啦.....我越急越不耐,他越是背過身去拭淚,努力在忽冷忽熱抽蓄晃腦全身戰慄之下還發逐客令的我,在他眼中是囈語嗎。

天亮等到病房,傍晚媽媽便哭著出現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道我多煩惱」「就是不要你們煩惱才不講」「你不知道阮作爸媽的心理,就算煩惱也是要知道,要是我們不知道你就沒了,我們會更痛」

我日日抗拒,抗拒抽脊髓液,抗拒J來探視,抗拒媽媽的照顧。我發脾氣,對媽媽、對護士「我頭痛死了,我要止痛藥」,逮到機會發洩我無效的抗拒,在沒人陪我的半夜以頭痛為名,放肆哽咽。

因為拒抽脊髓液,血液也培養不出目標細菌,我的病歷上寫著unknow fever and headache。
帶著港腔的醫生說可能是病毒性腦膜炎,要靠你自己的抵抗力。我頭痛可卻沒昏:那幾天來的抗生素不都白挨打。誰要你這個僑生,我要我的小熊。

可是小熊只愛骨董家具,一週回一次台北才只有兩天假,逛完骨董家具店接近晚餐時間才來,接替媽媽的阿姨刻意離開讓我們獨處,但小熊顯然不需要。他說,我媽在等我回家吃飯。
人來瘋病就好的我在他走後,又虛癱了。

一週後出院。我得趕緊出院,一個計畫等著結案,不能勞煩同事。可愛的咪咪喔咪咪咪咪,我回來了。我想死你了,你有沒有想我!!!你一定想一定的!
我大概是抱起咪咪又摟又摸又玩,一邊堅持著隔天至少去上班半天,中午再回家。

中午回家,香噴噴的菜飯、熟悉久違的雞湯,一打開門,我辛勞的媽媽!!媽媽一邊做菜一邊說,早上趁我不在打掃了家裡,能洗的全洗了「ㄋㄧㄠ咪咧」「你舅舅帶回去養了,說你生病才好,貓仔不清淨,不適合跟妳住」「食盆飼料和貓砂盆怎麼沒帶去,怎麼沒留下來一起吃飯」「你舅舅說他全買新的」喔「不信你打電話問你舅舅」

我真的打了,我舅舅說沒錯咪咪在他那裡,說得很勉強。

我差不多知道了,但在那麼緊要的一刻,我選擇表現出相信我媽的樣子,讓她放心讓她開心。等弟妹回來,舅舅也說了實話,媽媽說,我會得腦膜炎都是咪咪害的。她說她把咪咪放在人來人往的市場出入口,還放了一碗飼料,回家後不放心又去看了咪咪一次,咪咪已經不在,應該是被抱走了。媽媽說,咪咪是車禍貓,早該死了,我救他養他,並不虧欠。

我不敢哭。我哭,媽媽會痛。

妹妹哭,弟弟狂罵,媽媽也哭。母親回家後,父親打電話來,一個一個教訓「為了一隻貓,傷你媽的心,你們這是為人子女應該做的嗎」

我一直哭,除了道歉不能說什麼,因為他們必然也是痛苦的。爸爸餵貓咪陪貓咪玩,媽媽每天午睡都讓五公斤重的貓咪在她胸膛上呼嚕。有潔癖的媽媽甚至忍受飛揚的長毛、腥臊的尿液、忍受咪咪抓破沙發音響壁紙紗窗。爸爸媽媽在咪咪感冒昏迷時還搗草藥餵治,見無起色竟還持誦佛號大悲咒。事情既然發生了就無法冀求如果可以不要選擇,但他們沒有選擇的餘地,爸爸媽媽不要林山貓,因為他們要林咕拉。

我們去找過,但不夠認真。數月後弟弟發現師大路的貓餐廳有隻貓跟咪咪很像,我們興奮地看照片指認,興奮地等店門開,興奮地重複看網路上的照片預演咪咪回來團圓,而在店門開的前一刻,我們發現,鼻頭顏色不對,咪咪有蒜頭鼻他沒有。

山貓之靈讓我有了生命,並在二九之劫我重獲健康保住生命之後遠離了

外婆向貓索求的,媽媽繼續祈求貓的哀憐,外婆和媽媽都以信仰般的堅信崇敬地請山貓犧牲,保佑她們所愛的人,健康活耀,一如山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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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ulgul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